【杨晰】 落日大道

*杀手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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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狠狠呼吸着浴室里汹涌水雾,水锈、血、银色山泉、破烂小旅馆特有的腐朽气味,他坐在浴缸里,昂贵黑色风衣随意丢弃在地面上,浸透了水看起来像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


他本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高杨小心地拨开下摆的衬衫,探到埋在自己侧腹部的那柄精巧匕首。


他低低骂了句,憋了口气猛地把那柄匕首拽出来,剧痛很快袭来,他把吼叫憋在嗓子里成了一声喑哑嘶鸣,浑身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水弄的。


稍微缓了半分钟,高杨拎起立在浴缸边的半瓶伏特加——这还是他跑路时从路边的一个醉汉那顺过来的——猛地淋在伤口上,酒液很快蒸腾混合进温暖水汽,加重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但幸好有疼痛唤醒他。


两小时前高杨执行任务时阴沟翻船,目标死前还顺手给了他这么一下。


高杨把剩下的一点伏特加喝掉,挣扎着从浴缸里翻出来,拎起那件风衣顺着窗户跳进灌木,跌跌撞撞沿着小巷走了。


他身无分文,不敢在小旅馆久呆,更不敢去医院,高杨昏昏沉沉地想着自己靠着这张脸能不能求来帮助,强行压下满腔杀意去试探运气。


淡光着色在丝绢般天幕,云天之上盛满风雨,暮色渐渐浓稠,高杨决定把那个垃圾袋一样的黑风衣再穿上以便于隐匿在夜色里,疼痛和眩晕缠绵交织,他闷声笑了笑,下一秒终于倒在某个不知名路口。




“你醒了?”


高杨觉得有人把他的身体拆开碾了一遍又意思意思给他拼了回去,他使劲闭了闭眼看清室内布置,一张嘴觉得嗓子像是灌了沙般又痛又哑。


“你睡了快两天了,先喝点水吧。”


这声音让高杨想到雪山环抱着的冰蓝色湖泊,映着天空的镜面,无论雪山群中多暴虐的风雪也不能让它激起一丝涟漪。


高杨稍微低了低头,就着男人的手啜了两口水润喉咙,开口问道,“这是在哪?”


“我的诊所,”水杯被抽走,一只微凉的手探了探他的头,“你有点感染发烧了,我给你缝了针,你——”


“我得走了,过几天会有人送钱给你。”高杨的手在被窝里找到了自己那段被切开又缝好的裂口,痒意包裹着痛,那块皮肤被绷紧,但显然安全了许多。


于是他挣扎着掀开被子跳下床,在男人惊讶的眼神里走了两步,又有些懊恼地转过身,“我的衣服呢?我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出门。”


“衬衫破了,风衣不能水洗已经废了,裤子还完整,但让我给扔了。”男人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平静回道。


高杨坐回病床,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丧气感,他终于好好看了眼他的“救命恩人”,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指尖夹着根烟,没点燃。


“其实你可以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你还发着低烧,而且还没拆线...噢对了,我叫王晰——我以为你会问我名字的。”他把烟点燃,坐在高杨对面的病床上浅浅笑了一下。


高杨盯着那缕烟一直上升直至消失在空气里,很快嗅到了味道,夹杂着一股诡异的甜,竟莫名其妙按捺下他心头的暴躁,他掐了下眉心,说声好,又问王晰借了手机给黄子弘凡打电话。


电话那头黄子弘凡正和张超在一起,听到高杨声音那一瞬间黄子弘凡毫不避讳地大吼张超输了他两百块钱——高杨还没死呢。高杨心说原来我的命在你俩打赌就值两百块,一边吩咐他俩赶紧来接人,带钱带衣服。


撂下电话时高杨心里草草打好身份腹稿,换上一副可怜兮兮表情说自己长年被家暴,和酒鬼父亲争执中被捅了一刀,一路流失街头幸亏被你发现,好一顿千恩万谢楚楚可怜。


王晰掐灭了烟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没有表示出别的什么情绪,同情可怜或是义愤填膺,或许他从那件破烂昂贵风衣瞧见端倪,或许他摸出高杨双手薄薄枪茧,但这些都无可厚非。


——他不问,宁愿扮演无知医生,照顾收留凄惨小孩,出于医者职业素养,还是只因为年轻人美艳皮囊,高杨忽然宁愿他开口质疑。


对面男人一脸似笑非笑,顶级杀手从未有过如此挫败,他惶恐于自己竟然并无分毫被冒犯心情,反而小狗般渴望对方多关注自己一星半点,哪怕指出自己蹩脚谎言。


“我饿了,我要吃饭。”最后高杨拿出一副蛮横派头,跌回病床嚷嚷,尽职尽责当重伤病人。


王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短促笑意,起身翻出一个保温桶。


“你做的?”高杨惊疑地盯着碗里白粥,闻起来实在是比黄子弘凡炸了厨房折腾出来的好太多。


“想什么呢,订的外卖。”




张超和黄子弘凡来得慢吞吞,王晰听说有人来接他之后不再和高杨玩面对面静坐的把戏,坦荡地打了个哈欠,把诊所钥匙留给高杨自己回家,也没有再劝他留下,只叮嘱让他把钥匙塞在卷帘门上面空隙,连个再见都懒得施舍。


高杨抱着保温桶活像个被遗弃的孤儿,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王晰把空调温度调得很高,烟味已经散了,诊所里干燥又温暖。


接近午夜时分那两个狗人终于抵达诊所,高杨松开自己快要把伤口重新扣破的手狠狠推开要扑进怀里的黄子弘凡,把张超皮夹里的钱抖搂干净塞到枕头下面,临走前顺走王晰挂在钉勾上的白大褂,翻出王晰的病历本在上面力透纸背写上“高杨”二字。


“等我伤好了肯定把你俩挨个揍一顿。”高杨被扶上车时如是说道。


然而两人毫无危险意识,黄子弘凡从后座摸出肯德基全家桶献殷勤,附赠麦旋风两盒,张超在驾驶位上叫嚣给我留一个草莓味的,黄子弘凡说不好意思两盒都是奥利奥原味的,高杨嘬了口冰可乐没吭声,碳酸早早耗干,只剩廉价甜味刺激味蕾,侧腹部的伤口隐隐约约渗出血,高杨忽然莫名怀念起那碗白粥。


张超降下车窗,午夜冷风灌进车内,高杨把那件白大褂盖在身上,闭上眼嘟嘟囔囔骂人,听不清是在骂谁。




过了没多久张超过来帮高杨拆线,下手没轻没重,那手法糙得高杨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以折磨病人为乐,“这是人肉,不是破布片,你能不能轻一点?”


张超猛地拽下最后一截,给高杨痛得一哆嗦,“废什么话,拆个线而已又死不了。”


高杨没再搭理他,顺手从手边果篮里抄出把水果刀往张超眼睛上刺,张超偏头一避,手下狠狠扒了下高杨的伤口,然后把流出来的血抹在高杨的沙发套上。


“你得给我的沙发套道歉,不然我迟早弄死你。”高杨偏在靠枕上奄奄一息,嘴里还恶狠狠要索人性命。


张超丝毫没为自己的性命有所担忧,甚至丧心病狂在白色沙发套上擦手,然后从裤兜里拎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高杨,“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来新活儿了,你接还是黄子接?——这是什么,你新买的风衣?,码数不对啊,买小了?”


“你管呢?”高杨一把抽走衣服仔细挂好,又颇为嫌弃地捻开那张纸,看清上边的人名地名,短促地笑了笑洋洋得意道,“这不是废话吗,搞得像他会说德语一样。”



张超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高杨在看到航班信息的时候这样感慨,并在心里认真盘算什么时候解决了这小子。


红眼航班,经济舱,北京飞柏林。


落地时高杨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去了,疲惫困顿使他暴躁,甚至产生了“免费杀人”的念头,幸而被小旅馆的店主女儿压制下来那份冲动——准确地说,是由于她那双坦桑石样的蓝眼睛,高杨觉得或许这样的颜色应当属于另一个人。


柏林上方树状闪电渐次展开布满整个夜空,几秒后传来浅淡雷声,那当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高杨业务出色,工作严谨不打折扣,从事前踩点到事后扫尾一条龙服务,偶尔心情好还能打个折,实在是一个非常敬业的杀手——这次德国之行同样顺利,白色大理石花窗棂溅上淋漓鲜血,广场上鸽子惊恐齐飞,月色皎皎罩在圆形穹顶之上,不远处柏林大教堂钟声响起,夜的哀悼降临人间,


过了两天张超给高杨打电话抱怨把他的信用卡刷爆,嚷他一个败家玩意儿赔钱货,而黄子弘凡在电话那头狗腿道让高杨给他带德国土特产,不明真相两人只当高杨给自己放了假,不知他已经写废第32张明信片。


终于在荒废一整天之后写出一张完美卡片,填上早早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人名地址,高杨又开始得意起来,乱七八糟幻想对方收到卡片时的表情,对对,还有附赠一张自己的傻傻游客照。





“你怎么来了?”王晰按晾家里的灯,发现沙发上早早坐着一个人,惊惧片刻看清面孔又慢慢放松下来,似乎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一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身进厨房放下手里拎着的菜。


高杨穿戴整齐,头发耗掉张超半瓶发胶抓出形状,衬衫熨烫妥帖无一丝褶皱,银色山泉漏出袖口,年轻人脸上全无初见时的狼狈,展现原有的迷人风采——可惜王晰并不买账,既不害怕,也不欣喜。


“我不能来吗?!”高杨起身跟着他走到厨房里倚在门框看他摆弄食材,顺手抄起刀架上的一柄刀在指尖甩出一个漂亮的花,“这才见到我第二次你就嫌我烦?”


“不对,还有一次,是你在勃兰登堡门拍的游客照。”王晰平淡地纠正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高杨像被戳中了的气球漏了气,闷着头不理他,王晰听不到回应扭身去看,回来发现他浑身细细颤抖,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


血线顺着肩膀一路向下,濡湿高杨纯黑衬衫,王晰凑近嗅到银山遮盖下的淡淡血腥,“你受伤了——你怎么总是受伤?”


“因为你是医生。”


你是医生,我受伤,来找你,天经地义。


王晰没吭声把高杨架回客厅让他躺下,自己去取医疗用品。


“你不生气吗?...不害怕吗?”失血渐渐让他嘴唇发青,高杨凝视着王晰的身影轻声问道。


王晰用看憨批的眼神看了看高杨,高杨回望过去,注意到了他的瞳孔实则很黑,能将众星都被拖拽进去的那般,并非冰蓝镜面,而是广袤永夜。


王晰把高杨的衬衫慢慢剪开,露出完整的伤口,用纱布蘸着酒精消毒,像在擦一件古旧银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生气,也不害怕... ...我不在乎。”


火海蔓延,大雨浇落,高杨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情绪,恼怒、失望、难过——冰蓝镜面破碎,每一片都扎得他生疼,英勇的热血化成恶心的洒狗血,高杨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小丑做戏,或是一条小狗渴望得到温柔回应那样卑微。


无知且薄情,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什么都不在乎。


王晰埋着头替他缝线,微长卷发耷拉下来,露出颅顶发旋,高杨抬起左手顺了下他的头发。


然后他一把推开王晰,扯到伤口崩开线也浑然不觉,抖着嘴唇张了几次嘴,扭身磕磕绊绊地走了。





高杨不再一有空就去王晰那儿偷着东瞅西看,不再给王晰寄些有的没的,甚至有意识地避着他家和诊所的那片儿街区,只是脾气与日俱增,进而转移到工作上,张超手里的活儿全让他给接了,敬业程度更上一层楼。


甚至连去沙漠这种脏活累活也不打折扣,高杨趴在非洲沙漠吃沙子,张超在北欧破冰船上看极光,远程遥控沙漠行情,狗腿道要空投加州上等小牛排慰藉打工人士。


“你滚吧你,我把你变成小牛排还差不多。”


卫星电话就是个坑,更何况张超选择性失聪,持续性没皮没脸,完全没理他这句不痛不痒的骂,张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你注意了,目标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出现,自北向南的车队,初步判断可能是在第三辆或第四辆车上...”


“那就首先排除第三辆和第四辆。”高杨打断张超,他正卧在沙地上,顿悟自己才是小牛排,沙地天然加热,绿色无污染。


张超皇帝不急那啥急,登时跳脚道,“好啊好啊,不听我的你自行解决吧,反正我破解你的保险箱密码,等你死了我就全私吞。”


“你随便吧,咱俩的通话我都同步给黄子弘凡了,等我死了他就提刀找你分钱。”高杨把耳机扯掉不再和他废话,眼睛透过狙击镜盯着漫漫黄沙。


车队很快出现,尘土飞扬,高杨呛咳两下又重新瞄准,他的角度正好是车队的侧面,但目标的车被裹在中间围了个圈,高杨啐了一口,干脆利落换上手持火箭筒。


一炮下去中间开花,两头截断,后果是对方很快反应过来,高杨藏身之处暴露,十秒后被炸了个底掉。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热乎乎的,好像体内的热量被抽出来摊在身上,眩晕感愈发地重,连疼痛也追不上了,空气像是凝结成块,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吸入肺中——


“果然我就知道没我不行。”张超给他装上呼吸机,“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对,我得盯着点,我们这就回国,你得把你的事了了。”


高杨躺在直升机上无力瞪他。


“好了,你睡一会儿,等回国我就把你打包送到他家。”


高杨想要摇头,无奈浑身一点力气也无,只能心里怒骂,可也没怒骂两句就昏死过去——




“我每次见你你都受伤啊。”


高杨再次醒来时的第一眼就是那张熟悉且陌生的脸,时隔半年再次见面,第一眼仍要陷进那双黑色眼眸。张超已经把他包扎治疗了一番,现在闻不到血味,轻微感染让他发着低烧,整个人现在干燥滚烫。


王晰坐在高杨身边,他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把高杨往他家里扛的张超,张超连续熬了几天之后双眼充血把王晰吓了一跳,而后才看清屋里躺着的高杨。


王晰并不是从未好奇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年轻人横冲直撞闯进来,血淋淋裹满风霜雨雪,王晰也会惊惧,疑惑,可那都是淡淡的,他甚至略略估摸出年轻人的职业,也没有闪避。


留也好、走也罢,无尽的夜里他也从没有想过要人陪,他习惯于安静,懒得辨认所有人。


“你都被包扎好了,我没什么可救的了。”王晰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根眼,看着高杨,想了想捏在手里没点燃。他凑近了些,忽然有些惊疑地看到年轻人眼底泛出水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很快覆上一层剔透水膜。


“高杨?”王晰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那你也要救我!”高杨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吼,“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我受多少次伤,你就救我多少次!”


晨光漏进窗格,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云层露出缝隙,微弱金光从中探出头来。


“那也可以。”王晰轻轻地说,或许还轻轻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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